恨

  初二那天，天气出乎意料的好，太阳出来之后天空不再是阴沉沉的，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是暖烘烘的。所以我从行李箱里选了一件大衣穿上。
  从房间里出来发现爸爸也穿了一件深灰色的毛呢大衣，是那种很常见的中长款，里面是一件高领毛衣，为了去参加婚礼，他甚至连头发都往后梳成了背头。
  爷爷奶奶平时在家都是随便穿穿，今天也换成了爸爸给他们新买的衣服。
  新娘是外地的，新郎家就在我们家附近，走路大概十分钟的样子。因为和新郎家还站点亲戚，所以我们去的比较早，帮忙布置摆东西。这里面就没我的什么事了，只能坐在卧室里看电视玩手机。
  我找了个凳子坐在角落，手里被塞了几个爸爸拿过来的橘子和糖果。我把橘子放在腿上，选了一个准备扒开来吃。
  扒到一半就听到外面爽朗的笑声，我下意识抬头从门缝里往外看，正好看到一个女人侧身站在门口，她和旁人说着什么，笑起来的时候肩膀上的头发也跟着颤抖，期间又来了几个人和她聊天，没多久女人就和他们分开，转身作势要推门到我这屋来。
  我对她没印象，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了。她却看到我了。
  “你是..方家的？”
  我啊了一声，在脑子里快速搜索关于她的印象。
  “你和你爸长得挺像，所以认出来了。我俩还是小学同学呢，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，你都这么大了。”女人拖了一把凳子坐在我旁边，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，她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边扒边和我搭话，“你爷爷奶奶来了吗？他们身体什么样？好多年没见过了。上一次来这边还是海生结婚的时候呢。”
  她口中的海生叫何海生，算是我们家的一个亲戚，他结婚已经是我小时候的事了。
  “他们身体挺好的，奶奶在厨房帮忙呢。”我塞了一瓣橘子，酸酸甜甜的。
  她转过头冲我笑笑，“你现在多大了？应该在上大学了吧。”
  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，和不熟的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。
  女人又扒了一个柚子，递给我，“尝尝？他们说这个好吃。”
  我摇头拒绝，“先不吃了，待会还要吃饭呢。”
  女人收回手，拿起一半剥好的柚子站起身，“我出去看看他们。”
  我噢了一声，转过头看电视。
  长大以后我很少来吃这种酒席，听到外面说吃饭的时候不知道往哪张桌子去，只好继续在房间等爸爸他们叫我。
  没想到刚才的女人又回来了，她冲我笑，“小玉，出去吃饭了，你爸让我来叫你。”
  我心里有些异样，但屋子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出去了，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待在这里，只好站起身出门。
  外面人来人往，声音嘈杂，女人拉住我往另一边走。
  “我叫赖静，按辈分来说，你叫我静姨就行。”
  “静姨。”我出于礼貌喊了她，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。
  女人似乎没有在意我的动作，我没心思和她搭话，在人群中寻找爷爷奶奶和爸爸的身影。
  这边的酒席基本都摆在自家院子里，四四方方的桌子，四边都是长条板凳，一条板凳坐两个人。院子上方用一张大大的蓝白塑料油纸遮起来，因为是结婚，周围还系上了几个红色的双喜挂件。还有几个房间里也有饭桌，爸爸没回我的消息，大概是还在忙，我在院子扫了一圈，没看到人，转身准备回刚才看电视的房间时，正好看到他低头拿着手机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。
  我几步跑过去，爸爸也看到了我，他收起手机拉着我往另一个房间走，“我正要叫你出来吃饭，爷爷奶奶也在这，待会你和我坐在一起。”
  我点了点头，在进房间前抽出手，爸爸没说什么，但我却看到刚才那个女人也在屋里。
  偏偏这么巧，刚好一边板凳缺一个人，赖静身边一个。
  齐大妈站起来拉我，“来和大妈坐，咱们好多年没见过了，让大妈看看你长变了没有。”
  我不好拒绝，因为我们两家关系还不错，因此只剩下赖静旁边还有一个位置，她正在和奶奶讲话，逗得奶奶哈哈笑。
  爸爸只能坐在她旁边。
  齐大妈拉着我的手不放，“真是好多年没看到你了，过年也不回来，大妈还怪想你的。”
  我心里暖暖的，小时候我就经常在他们家玩，齐大妈还经常给我塞零食牛奶，那个时候牛奶之类的还挺稀奇，虽然买得起，但像我们这种小山村，很少有人会经常买来喝。
  “我平时都在读书，太远了就没回来。”
  “是啊，你爸他上班也辛苦，你当年去那边的时候，你奶奶还在家哭呢。”齐大妈打趣道，奶奶跟着笑。
  这我是知道的，爷爷曾经跟我聊起来，我当时去爸妈身边的时候，我的旧衣服都被奶奶迭起来好好放着，想我的时候就把我的旧衣服翻出来看，直到现在那些衣服都锁在柜子里。
  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，赖静阿姨明里暗里都在和爸爸搭话，聊到最多的就是他们上学那会的事。
  正式开始上菜了，爸爸坐在上菜口，一直在帮忙摆盘，看到我喜欢吃的菜都摆在我面前，心里那点不快才散了些。
  只是吃到一半就听他们把话题拉到赖静阿姨的身上，了解才得知，她离婚三年，自己带着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女儿。
  我心里隐隐有了猜测，夹菜的动作慢了些。
  “你和静以前一个一个学校的，老同学见面，那肯定有话聊。”齐大妈半开玩笑道，“我说静丫头人不错，还能干，自己开了面店，买了房买了车，孩子成绩也好，以后是个享福的。”
  “哪有，你才是有福气的，儿子在市里买房了，哪天就把你们接过去养老了。”
  “那等会吃完饭你们去聊，我们老人家就不打扰你们了。”齐大妈和奶奶对视一眼，都笑起来。
  我的心有些冷，脑袋渐渐垂下去，嘴里的菜突然没了滋味。
  “我们以前也不是很熟，不在一个班。”他给我夹了一只无骨鸡爪，又夹了一筷子牛肉。
  “你看方林还是个贴心的。”齐大妈拍了拍我的腿，“多吃肉，你太瘦了。”
  我僵着脸点头，匆匆扒了几口饭。
  “这感情嘛，就是要联络，你们现在可以加个微信啊，经常约出来玩嘛。”张大爷乐呵呵的吸了口烟。
  “就是昨天就跟你说了，你有好几个老同学今天都来了，等会你们可以去聚一下。”奶奶也跟着开口，我的心更沉下去。
  赖静阿姨也跟着笑，“就是呀，这么多年没联系了，下回我把你拉到我们小学同学群，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，老同学们都是热情的。”
  爸爸嗯了一声，他们的话题这才岔开。
  心里闷得慌，有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，嗓子也干得发紧，连忙喝了好几口饮料，赖静阿姨主动把杯子给我满上，我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。
  我突然对爸爸心生埋怨，他是不是知道赖静阿姨会来？
  他昨天就知道了吧，奶奶告诉他的是吗？他知道赖静阿姨是给他介绍的对象吗？所以它今天才特意打扮？
  奶奶也知道，她没有阻止，反而撮合起他们来，她也希望爸爸再组建一个家庭吗？
  爸爸为什么不开口拒绝？
  是为了面子，因为桌上都是长辈亲戚，所以不好拂他们的面子。那我呢？他有想过我听到这些话的感受呢？
  嗯，因为我们的关系不光明，所以他是不能提的。
  如果他昨天就知道赖静阿姨会来，明知道今天有场相亲局等着他，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，反而昨晚还心安理得的和我做爱。
  越想到这两天的黏糊，我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傻子。
  越想心越是像被揪起来似的疼，喘不过气，我的手都在抖，我努力控制自己放下筷子不露出异样。
  齐大妈就坐在我旁边，放下筷子的时候她第一个看过来，“不吃了？就吃这么点？后面还有好多菜没上呢！”
  “..嗯，吃饱了。”我的声音有些哽咽，难受到发紧的喉咙一开口就暴露了情绪。清了清嗓子才能继续把话说完，“你们慢慢吃，我去外面透透气。”
  “去屋里看电视吧，外面冷。”奶奶把喜糖给我，“你拿去吃。”
  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，没看爸爸，起身从他旁边出了房间。
  院子里很热闹，音乐声，说话声混在一起，台上的主持人还在说祝福词，吵得我脑袋缺一片眩晕。
  我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，胸口那点不适才散了些。
 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回那间屋子的，房门一关，就隔绝了外面的喧嚣。
  我坐会刚才的椅子上，果盘里摆着我还没吃完的橘子，我掰下一瓣放到嘴里，明明是同一个橘子，这瓣为什么这么酸呢？
  酸的我眼泪都掉下来了。
  我再也不要吃这个橘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