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历六十三

  直到初八这天，李盈盈才再次见到李浩浩。
  “去哪儿了，怎么才回来？”她对着他不满的问道。
  那天他假装接了个电话后，便急匆匆的离开了，直到现在才回来。这让李盈盈一个人在家有些孤单，她想着待他回家后高低得好好说说他，顺便在撒撒娇。
  可李浩浩整个人却不敢去看李盈盈的脸，他的视线尽可能规避着她。
  “朋友家。”他冷淡的说完，随即穿过客厅，急匆匆的向着自己的卧室走去。
  打开行李箱，李浩浩开始收拾起了衣物。
  他并不想回来，可今天是他开学的日子。
  再次听到李盈盈的声音和看到她的脸，李浩浩有种说不清的酸楚。接下来他们得好长时间之后才能见到对方了，也许下次再见时，他们或许就会回归正轨了。
  一想到这儿，李浩浩难免有些悲伤。他的感性驱使着他陪在李盈盈身边，可他的理性却告诫着他感性是错的。
  拿起衣服的手变得有些沉重，就连一呼一吸之间，都显得些许力不从心。
  索性他直接将换洗好的衣物和鞋袜一股脑的扔进行李箱里，只求尽快离开这个地方，找些其它的事做，以此转移掉这该死的注意力。
  “这么急，忙去干什么？”
  不知何时李盈盈出现在了身后，只见她走到行李箱跟前蹲下，将衣服拿起迭好，随即才整齐的推放在里面。
  “没事。“李浩浩低沉的说道：“我赶时间。”
  “有什么事吗？”她将他平常穿的保暖衣迭好放进行李箱中，随即扭过头看向他问道。
  “没什么，跟同学约好了。”
  “我送你吧。”
  李盈盈将所有衣物整理好后，又再次叮嘱道：“都带好了吧，羽绒服、秋衣秋裤、棉袜什么的。”
  “嗯，应该不差什么了。”说罢，他下意识伸出右手、看了看手腕，在意识那里空空如也后又看向了床头柜第一层的抽屉。
  见此，李盈盈走到床前将手表拿出，笑嘻嘻的说道：“差点给忘了吧，伸手！”
  “我自己戴。”他接过手表，却将其放进兜里，随即拉起行李箱，故作匆忙的说道：“该走了。”
  他右手刚拉起行李箱，她便赶忙走到他的左侧，牵起他的左手。
  感受到李浩浩的些许抗拒，她以为是他有什么心事，于是担忧的问道：“你最近怎么了吗？”
  这几天他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，可他又不告诉她怎么了，这难免让她多想。
  李浩浩不在家的这两天，李盈盈甚至会幻想他是不是跟其她女人出去约会了。本来还没那么担忧的，可想着想着，愈发放不下心来。
  索性她打算今天问个清楚。
  “没怎么啊，挺好的。”
  “哥，看我！”李盈盈扯着他的手说道。
  李浩浩没有办法，只得扭头看向对方。
  在与他那悲伤的双眸对视之后，她温柔的说道：“最近怎么了，告诉我，又不是外人，我是盈儿，你的～妹妹。”
  见此，李浩浩心中的苦涩逐渐溢于言表，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，可如今再次看到她的此般模样，他只觉得这几天的努力全然白费了。
  他轻轻放开她的手，随即满目悲凉的说道：“盈儿，小时候我曾经给你说过，做错了事要改正对吧！”
  听此，她有些疑惑，可还是打算将他的话听完，便点了点头道：“嗯。”
  “其实我一直在犯同样的错误，我之前就想纠正它，可怎么也改不过来，就好像习惯一样，甚至比习惯更难改，我发现试图改正之后就连平常的生活都感觉有些别扭，但又不能放着不管，它就好像癌症一样，越来越严重，总不能等到晚期的时候才去后悔吧？”说着说着，李浩浩的眼神之中凝聚出几滴泪花。
  李盈盈听得有些云里雾里，她并不太能理解李浩浩的意思，可内心却莫名闪过几丝惊慌与悲痛，好似在警醒着什么。
  她神情紧绷，瞳孔睁大，双眉紧皱，语气之中带着几丝害怕：“你到底再说什么？”
  “你以前说过，我是你哥，你不在乎我优不优秀，你只希望我能过上开心的生活，你会支持我做我想做的事，对吧！”
  “那你总得告诉我是什么啊？”她站到他的跟前，大声质问着。
  李浩浩双膝一软，跪在李盈盈的跟前，抱着她的腰将头埋进她的肚子里说道：“对不起，盈儿...你会支持...我的吧？”
  毕竟如此一来，李浩浩不仅是扼杀了自己对李盈盈的喜欢，同样也是扼杀了李盈盈对他自己的喜欢。李盈盈将会被蒙在鼓里，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，就被李浩浩单方面的抹除掉选择的权利。
  由此一来，李浩浩就能做回曾经正常的哥哥，如儿时那般。
  他们之间的未来也会被拉回正轨，悲剧便不会发生。
  见此，万千猜测宛若根根丝线般汇流在命运的长河，它们起舞、它们交织，它们最终拧在一起通向了那亮得看不太清的可能。
  那天，他醒着！
  她不太敢开口问他了，她害怕自己的猜测是对的。他害怕李浩浩是下定决心要抹除掉这段恶心的恋情。
  “不知道为什么，这次我就是不想答应你。”
  眼泪滑过李盈盈的脸庞，她难以置信的看向了他的双眸、眼神之中溢出几缕绝望的微光，扎得李浩浩心疼。
  悲伤逐渐爬满李浩浩的全身，只见他站了起来，用拇指轻拭她眼角的泪水，柔和的说道：“都多大个人，还闹别扭！”
  李盈盈大脑有些空荡荡的，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。她的脑海中仅有他的面容，以及他下定的决心。
  她后退了一步，摇了摇头，恳求而又委屈的说道：“对不起，请不要...不要这样...”
  他没有说话，只是平静的看向她的眼睛。这是他在向她展示自己的决心。
  他知道，这条赎罪的道路必然是充满悲伤的，总得从身上割舍掉一些什么。
  “盈儿，看我！”李浩浩对着惊慌失措的李盈盈说道，随即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。
  他面色平静，眼神如往昔那般柔和，身上找不到方才的一丝悲伤痕迹：“你现在还小，很多事情分不清对错，千万不要做对不起爸妈的事，爸妈养我们长这么大不容易，你要健健康康的长大，绝对不要做傻事！”
  他甚至不敢告诉李盈盈自己也喜欢她，他害怕告诉李盈盈之后对方就会不顾一切跟他在一起。如此一来，他定然抵不住这诱惑、只会陪着李盈盈一起堕入深渊。
  所以李浩浩只能把所有的错都推给李盈盈，而他只需仰仗着“哥哥”的身份，为她、也为他纠正错误就行。
  他并不比李盈盈好受，作为拥有选择权并决定纠正错误的一方，他承受的压力远比李盈盈大的多。可哥哥的身份，又让他不得不这么做。
  李浩浩的这句话直接证实了李盈盈的猜测，前所未有的惊慌席卷她的全身，她张口，正预说些什么，可大脑却一片空白。
  后悔、恐慌、害怕、焦虑、悲伤......种种情绪在她的心中乱撞，将她搅得心神不宁。可这些有什么用呢？事情已然发生。
  见到对方呆愣在了原地，李浩浩弯腰轻轻抱了抱李盈盈，温柔的说道：“早晚有一天，你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。”
  说罢，李浩浩便拉上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了，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，唯留她一人呆愣在原地。
  这一切竟是如此的突然。
  明明是在家里，李盈盈却感觉有股微风，吹得心有些寒。她就这样不知站了多久，才晃晃悠悠的转身，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躺下。
  此刻，李盈盈才真正意识到、她和他彻底的完了。
  “早晚有一天，你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！”
  临别的话语在李盈盈脑海中回响。就在刚刚，她被李浩浩拒绝了。
  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意外的方式走到这一步。
  一起睡的这无数个日日夜夜里，她曾无数次想过偷偷对他做些什么，可最后都忍住了。
  唯独这一次，也是第一次，竟然被他发现了。
  与李浩浩的想法相同，他们知道自己不该喜欢上对方，但他们都希望至少能尽可能的陪在彼此身边。
  他们都不知道对方也喜欢自己，他们都以为对方只是把自己当做重要的亲人，于是他们都仰仗着对方对自己的“亲情”从而亲近着彼此，因此形成了某种荒诞的平衡。
  可如今她却因为自己一个不小心的越界，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。
  她感到极致的懊悔，她多么喜欢此刻的自己只是在做梦，在做一场悲伤的噩梦。当她醒来后，这个梦～便破碎了。
  于是，李浩浩还是宠她的哥哥。
  可眼角的泪痕，以及李浩浩离别的背影，都在劝谏着李盈盈该接受现实了。
  她逐渐痛恨自己，她恨自己竟然得寸进尺、竟然管不住心中的欲望。她曾经同样在心中给彼此划了一条界限，可就是因为她妄想在不打破界限的情况一点点的向前推进，才造就了如今的结局。
  可她不知道的是，即便她管住自己不打破这平衡，那么早晚有一天李浩浩也会将其打破。届时，拥有选择权利的就非李浩浩，而是她了。
  看着灰黑的天花板，失恋的滋味好似在李盈盈心脏上挖了个洞，随即又用悲伤将其填补，她内心既难过、又有些空落落的。
  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未来的生活，一想到可能以后再也没有李浩浩陪伴她，她甚至有些丧失了面对生活的勇气，就连那漂亮的眼睛，也变得有些许的黯淡。
  不知过了多久，剧烈的口渴才驱使着她起身，向着饮水机的方向走去。
  她看着他方才喝过水的杯子，一时间愣了神。
  上面是否还残留他唇角的余温呢？李盈盈不禁如此想到，她有种预感，她以后很难在见到李浩浩了。
  如她所料，接下来的一个月，她再也没有见到过他。
  她不在敢向他发去消息，是她将他逼成这个样子的，是她亲手杀死了曾经与她亲密无间的哥哥。
  她无数次点开与他的聊天界面，输入想要发送的短信，删了又输，输了又删...最终却迟迟按不下发送键。
  下周回来吗、我想你了、对不起、我们好好谈谈、求求你了......
  那些她想对他的说的话，终究被李浩浩临别的决心给淹没在了世俗的深渊里。
  渐渐的，李盈盈不禁安慰着自己：或许现在才是正确的轨迹，或许这～才是“健康”的模样。
  可她终究不太能适应如今的生活，就仿佛失去了人生的乐趣一般。
  她从未想过，明明没有谈过恋爱的她，竟然因为亲生哥哥而体会到了失恋的滋味。
  偶尔晚饭餐桌上刘春会提到李浩浩，她抱怨着现在的钱难挣，而李浩浩的补课费一个小时就要叁十块，快敢上她叁个小时的工资了。
  听此，李盈盈不禁想到李浩浩曾经说过他不会去补课，他周末会回来陪她，她自己还因此差点跟刘春吵了起来。
  可如今造化竟是如此的弄人，那时的自己，怎么也不会想到会走到现在这一步。一想到这儿，李盈盈不禁自嘲了一下。
  初春气温开始回暖，清晨里的薄霜也逐渐变成了草尖清凉的甘露、滑落到地面的嫩芽之上，映射出丝丝希望的光芒。
  “李盈盈，快点！”看着身后正呆呆站在河边不知在想什么的娇小身影，张志大声的喊道。
  听此，李盈盈才从思绪万千的精神世界中缓过来，赶忙跟上了李海朝和张志的步伐。
  她又想到李浩浩了，儿时一起去赶集、她陪他去看小考分数、她陪他去拿录取通知书......
  这条河，他们一起走过很多次了。可以后，也再没有机会一起走了。
  原来。上次竟是最后一次吗？
  她有些无法接受现实，可她知道，那个不经意的吻，已经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，还是向着最坏的方向。
  “在想什么？”张志看着李盈盈的眼睛，好奇的问道。
  “没什么...”李盈盈内心闪过一丝惊慌，随即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：“只是...不太想去学校。”
  说罢，她假装打了个哈欠，随即揉了揉双眸，以此掩饰内心的悲伤。
  见此，随行二人自然不太相信。
  于是张志故作开玩笑的样子，笑着说道：“该不会是喜欢上哪个小男生了吧。”
  张志暗恋李盈盈很久了，从小学的时候他就告诉李海朝他喜欢李盈盈。李海朝总是让张志大胆去追她，他告诉他李盈盈性格有些害羞，还有他的帮忙，会成功的。可张志一直不太敢，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李盈盈，所以他害怕表白过后连朋友也做不成。于是他打算借着开玩笑的名义问问她。
  “不告诉你。”李盈盈故作生气的样子扭过头去，随即不满的说道：“打听女孩子的隐私是不礼貌的。”
  “真有啊？”他问，内心浮现出几分惊慌。
  “哦！谁啊谁啊？”
  “走快点，要迟到啦。”
  说罢，李盈盈便加快了脚步，不在理会二人。
  来到教室，还没坐下便听到了同桌的抱怨：“盈盈，我好烦啊。”
  李盈盈本想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借此独自清净一下的，可看到刘晓倩脸上透露出的忧伤后，便关切的问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  只见刘晓倩挪动板凳往李盈盈这边靠了靠，随即东张西望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后，才小声而又焦虑的说道：“昨晚和子昂打电话被我爸发现了，他知道我谈恋爱了。”
  “啊！怎么这么不小心？”
  “子昂说他生病睡不着，我就想着打个电话陪他聊聊天，哪知道我爸爸正好起来上厕所听到了，还给我手机没收了。”
  李盈盈听得有些羡慕，原来正常恋爱是这个样子吗？
  即便李浩浩与她比这亲密得多，可那始终是以兄妹的名义。就好像心中有一个看不见的缺口，怎么也填不平。
  “你爸怎么说？”
  “还能怎么说，让我好好读书，说我还小，不懂什么是喜欢，他老是拿这一套来压我。”
  “那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  “反正我不可能听他的，爱咋咋滴！”
  “那你伤心什么？”李盈盈无奈的说道。
  “以后没有手机玩了，我能不伤心吗？”
  听此，李盈盈有些无奈又有些羡慕。
  刘晓倩就连被父母发现都不害怕，而她仅仅只是因为被李浩浩本人知道了，便被迫彼此疏远。大大方方的正常恋爱、可比她这恶臭的喜欢高尚太多了。
  周六，李盈盈望着村口的方向，看了一遍又一遍。
  这一天曾经是她最喜欢的“节日”，以前她甚至在心里为周六起了个“见哥哥日”的称号。
  可如今却成了她最坐立难安的一天。清晨一早便起床，花上一个小时将家里打扫干净，然后将为数不多的作业做完，便一直盯着手机屏幕或是电视机发呆。短视频刷了一遍又一遍，游戏也没有玩的欲望。
  很枯燥，也很孤单！就好像是在受刑一样，还是为她专人定制的酷刑。
  在这枯燥和孤单的加持下，她愈发的思念着他。
  可一想到李浩浩知道了她喜欢他，李盈盈便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想念对方。
  李浩浩始终没有给她发过任何一条消息，就连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发过去的消息，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一点回复。
  或许哥哥很讨厌我！李盈盈不禁如此想到。
  她知道，没有一个正常的哥哥，会希望自己的妹妹喜欢自己、会选择回应这份恶心的恋情。
  她不知道，李浩浩不正常。
  她觉得她在李浩浩的眼里一定糟糕透了，她觉得李浩浩一定觉得她恶心死了。
  她愈发悲伤，因为她在思念着一个讨厌她的人。
  她愈发痛苦，因为她无法放下这个讨厌自己的人。